来源时间为:2020-07-02
学校运动会。受访者供图
孩子们在食堂门前排队等待开饭。张渺摄
满掌乡小学的抗疫状态。受访对象供图
班玛多杰去牧区宣传义务教育。受访对象供图
校园里的涂鸦墙。张渺摄
在广场上晨读的孩子们。张渺摄
美术教室。张渺摄
班玛多杰去牧民家家访。受访对象供图
班玛多杰展示学生的美术作品。张渺摄
站在公路口,一眼能把整个满掌乡看尽了。满掌乡小学,是这片山坳里最大、最壮观的建筑。全乡有四五家小卖部,一家饭店。羊群从校门口走过,蹄子踩在上一场雨的积水里,白毛溅上了泥点子。
“我们的院子比乡政府还大。”班玛多杰乐呵呵地说。
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达日县满掌乡寄宿制藏文小学是一所很有年头的学校,创建于1963年,学校离达日县县城105公里,海拔4300米。整个满掌乡总人口约3600人,学校的招生范围包括3个牧委会,12个村。
在果洛州,游牧仍然是大部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方式,粮食和蔬菜只有在大棚里才能勉强给出收成。大片大片的土地上更适合长草,在地理书上被称为“高寒草甸”。夏天到了,山上白色的积雪被绿色的草顶开。谁家若是有上百头牦牛,日子就会过得相当不错。
学校里有一面墙,现代文明的痕迹与传统游牧的习俗,被学生们画在了一起。画上有五彩经幡、雪山羊群,有绚丽的格桑花和温暖的毡房,以及穿着藏袍大笑的孩子。画上还有直升飞机、火箭和飞碟。
这是全县唯一在疫情期间上过网课的学校
刚刚过去的这个春天,满掌乡小学是全达日县唯一一所开了网课的小学。课程从3月8日正式开始,持续到3月底。
老师和学生都是头一次接触网课,年轻的老师先学会,再指导年长的老师。有人误触了一下屏幕,不小心“鼓捣出了同屏的方式”,急忙兴奋地教给其他人。
他们之前有一个家长群,有条件用手机的家长都在这个群里。老师们把下载软件的整个过程都截了图,发在群里。图示做得明明白白,先“点这里”,然后“点开那个”,说不明白的地方,就在截图上用涂鸦笔圈出来。
在群里的家长们照着图示,一步一步把软件倒腾到自己手机里。
但还有很多家长不在群里,班玛多杰带着老师们,又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家访,把乡附近的家庭都走了一趟,手把手给他们的手机安装软件,指导使用方法。
但有些家庭甚至连手机都没有,还有些家庭,一到放假就处于“失联”状态——牧民逐水草而居,不知道游牧到哪里去了,等开学才会把孩子送过来。
“每节课先上10分钟试试。”老师们商量。
全校6个年级,10个班,平均每个班30多人。减去家里没手机的,手机没信号的,最终能够坐在屏幕前面,听老师讲课的,平均每个班只有五六个人。
但这已经是全县所有小学里,唯一把网课上起来的学校。
孩子们隔着屏幕跟老师闲聊,这个放牛放的是家里新添的小牛犊,那个去小卖部买东西,鼓起勇气跟汉族老板说了普通话。
还有的学生,学着学着突然开始发呆。牧民家通常有好几个孩子,一个学生上课,兄弟姐妹没准也会在旁边凑着。
“嘿,你干吗呢不好好听课?”老师对着屏幕问。
“她照镜子呢!”学生的妹妹抢到屏幕前,揭穿了姐姐。
10分钟课程还算顺利,慢慢增加到15分钟、20分钟,后来又推出了线上批改作业。
网课不容易维持课堂秩序。平时上课,这些皮猴们捣乱,一瞪眼就行。现在隔着屏幕,老师鞭长莫及。
3月底,满掌乡小学复课了,短暂的网课结束。
学校的防疫工作开始了,食堂前架起了一个大水桶,给孩子们洗手用。老师们换上了从头裹到脚的防护服,站在校门口。
这里的天气一日变化好几回,一朵云飘过来就是一场雨。云飘走了,就迅速阳光刺目,灼得人睁不开眼。大片的太阳能电池板,在太阳底下泛着光。
前些年乡里没有通电,当地人用电都仰仗了这些电池板,学校也是。但电池板不好用,人跟阴晴不定的天气不好打商量。班玛多杰写了个申请,乡政府拨了款,于是学校拥有了一台发电机。
“三相的。”他扬着眉毛反复强调,“学生们现在能上晚自习了。”
灯管偶尔坏了,老师们自己搬来梯子,爬上去换。
在这片雪域高原上,连发电机都成了需要小心养护的事物。这里一年到头,只有6月-9月勉强能被称为夏天,但昼夜温差大,中午穿着短袖擦汗,晚上就要裹着羽绒服发抖了。其余的月份,都可以被算作漫长的冬天。到最冷的日子,夜里最低气温接近零下30摄氏度,发电机都冻得罢工。
老师们只好每天晚上给发电机裹上被子,一早再拆开来,提前半小时预热。
自来水和暖气,都还没有通到满掌乡。
学校里有两间旱厕,水泥砌的坑位排成一溜,每个坑位间有一米高的隔断墙。到了冬天,冷风在厕所里来回窜,做事最磨蹭的孩子上厕所也会“速战速决”。
小一点的孩子夜里不敢去上厕所,憋不住了,就会尿在床上。宿舍旁边那间旱厕的灯最近坏了。老师们都惦记着这件事,“得赶紧修”。
尕藏梅朵教数学,是一个班的班主任,也是如今女生宿舍的舍管老师。捡到垃圾的女孩子会蹦蹦跳跳来敲她的门,把手里捧着的砖块给她看,“思想品德加分”。宿舍楼晚上9点熄灯,凌晨,她在楼里走一圈,安全检查。
“我刚来的时候,校长为了让我尽快了解学校,让我先当了3天的门卫。新来的老师都是这样。”她回忆。
冬天,宿舍楼夜里全靠生炉子取暖,黑色的烟筒接到墙外面,屋里头暖烘烘的。但老师们还是不放心,夜里巡查好几次,检查炉火,怕中毒。
一个也不能少
班玛多杰刚来这里当了半年校长,就当众念了一回检讨。
那是2016年9月10日,教师节活动,全达日县42所小学的校长都到齐了,县里的领导也在。全县所有小学的成绩排了个名,满掌乡小学倒数第二。他们和“倒数第一”都需要上台念检讨。
他跟政教主任商量:“你上去念吧?”
“行。”政教主任的汉语好,连夜就写满了3页纸。
可第二天往礼堂里一坐,他在前几排,往后扫了一眼,大礼堂里被老师学生坐满了,得有“1000多人”。台上点到他们的名字了,政教主任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
班玛多杰只好攥着这份还没来得及看的检讨,脚下发飘地走上去了。电视台的摄影机对着他的脸晃了过来。
他大约用4分钟念完了检讨,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上面站了很长时间,心脏狂跳。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有在公开场合演讲过。
一年以后,满掌乡小学的排名也是第二,正着数的。
刚来满掌乡小学的时候,班玛多杰用了一周的时间转遍了学校。那是2016年4月,刚下完一场罕见的大雪。校园里只有几排平房,没有操场,也没有广场。
班玛多杰先前在果洛州上的另一所学校当了十几年老师,他发现,满掌乡这边的学生“精神很差”。学生和家长都不把学习当回事。
牧民们逐水草而居,每年都会迁徙到不一样的地方,无形中给老师们家访制造了很多困难。山里信号不好,牧民们经常失联。有时候,班玛多杰需要带上热水壶,开着车一路打听,远远看见一户人家的帐篷和五彩的经幡,就赶忙开过去问,“知不知道某某某今年迁去了哪里”。
冬天会好一点,房子通常固定在一个地方,外头是用牦牛粪圈起来的围墙。牛粪不但是搭牛圈的好材料,还是好燃料,一袋20元。
正在读三年级的闹宗,今年已经14岁了,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试着描述老师们去她家里家访的情形。
她站在校长旁边,听着他反复向自己的爷爷奶奶解释让孩子上学的好处。校长来回说的都是车轱辘话,“上学好”“将来有前途”“难道让孩子一辈子都在山里吗”。
闹宗的爷爷奶奶是比较容易被说服的那一类,没让班玛多杰太费口舌。老人家答应他,“错了错了”“一定送”。
“牧民对上学的看法就是‘没啥用’。”班玛多杰叹气,“他们觉得,读出来,最后还是回来放牛。”
他几乎磨破了嘴皮子,试图告诉他们——读出来,也许将来就不用放牛了,可以走出大山。
“一个受教育的孩子,可以改变整个家庭。”他说
家访的时间通常在寒暑假,冬天,冰雪压过了草,车轱辘在上面打滑,一不小心陷进雪坑里,老师们就下来推车。
车队开到牧民们扎堆居住的地方,大家在空地上宣讲。班玛多杰把学校的简介打印成宣传册,学生坐在明亮的课堂里读书的样子印成油彩画。抱着孩子的藏族妇女凑过来看,大人和孩子的目光一样懵懂。班玛多杰有时拿着花花绿绿的营养表,指着给牧民看,说学校的伙食好。
他也会从孩子着手,笑嘻嘻问:“你为啥不上学?”一边问,一边打量大人的神色。家长已经被他劝得松动了,嘻嘻笑着,他就乘胜追击补一句:“明年跟你姐姐一起来。”
有的孩子,第二天就被家里送来学校了。有的牧民十天半月后送来孩子。
班玛多杰觉得,最近家长们的态度好多了,最多也只是不搭理他,奶茶也不给喝,再凶一点的,甩脸子把门在他鼻子前摔上。
前些年还曾有牧民不信任他,在他拜访时,直接亮出了刀子。
也有家长油盐不进。家里头好几个娃娃,送了一个去上学,就觉得足够了,鸡蛋不用都搁在一个篮子里,娃娃也不用都送去上学,其他的可以在家里放牛,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