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间为:2023-03-31
和朋友聊天时,他偶然提起曾经在西藏昌都市贡觉县采访时听说当地有一个被称为“王府”的民居,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其中不乏传奇色彩的故事。带着怀疑,笔者又向几个对本地文化颇有研究的朋友做了一番打听,从他们口中得到证实,兴奋之余立即赶赴传说的王府所在地,期待从蛛丝马迹中追寻那些流传至今的故事原貌。
一到贡觉县,当地文物部门工作人员群珠就向我们热情地介绍说,这座王府被当地人称为“达律杰布拉康”(意为达律王宫殿),位于贡觉县莫洛镇普龙沟边上的宗卡自然村,距离县城中心只有1公里左右,属于西藏自治区级文物保护单位。这些年,在各级党委、政府以及文物部门,还有驻村工作队的层层申请和积极协调下,2016年,达律王府古建筑维修保护工程被纳入“十三五”规划。目前,前期工作已经完成。
在群珠的带领下,我们从登卡居委会前的一条小路进去,很快就看到了宗卡村。与藏东大部分农业村相似,全村十三户村民的房屋较为集中,各家的田地分散于四周。这样的布局,不仅利于村民间的相互协作,也有利于农事耕作。
在村口从高处俯瞰,达律王府整座建筑平面呈长方形,主体结构为三层,以石木和土木混合结构为主。屋顶为典型藏式平屋顶,冬季时南向阳光,同时避开了河谷地带的强风,房屋占地面积有400平方米,建筑面积约800平方米。“达律王的后人现在还居住在这所老房子里,被村里人称为‘达律仓’(意为:达律家)。”群珠的介绍让我们本就激动的心更增添了兴奋。
来到王府建筑前,现在的女主人松拉已经迎候在房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是“王府”后人,但是因为没有文化,对祖先的事迹和家族的历史知道的并不多,所以请了同村的村民阿旺邓增代为介绍。阿旺邓增虽然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务农了,但他从小机敏好学又喜欢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喜欢翻阅各种书籍,就成了村民眼中有学识、有口才的人。阿旺邓增欣然前来讲述他所了解的历史传说,结合记者自己查阅到的史料和其他学者的学术研究,我们对这个家族脉络有了大概的了解。
据阿旺邓增回忆村里老人的说法,说是很久以前,当地一个很富裕且很有权势的人家,在房子的东面立了一个非常巨大的、代表家族权威的瓶子(藏语音为“达贝”)。有一天这个瓶子被一个胆大的人偷走了,在被查获后,那个偷瓶子的人被施以剜目的刑罚。尽管如此他却很得意,自认为从来没有人敢动那家的东西,他却做到了,于是从此把自己家族的名称改为“达隆”(拿到瓶子的人)。另外一说是,当地群众认为他因为偷瓶子变成瞎子,就称他为“达隆”(“隆”即瞎的意思)。民间还有一种说法,据传说西藏第一位赞普聂赤赞普来到“贡觉”,一对老虎领着一个人来到赞普跟前,声称此人为本地的主人,请求封此人为王,赞普为其起名“达律巴”(虎身者)。
达律巴封王后,统治了当时贡觉愣勤觉宁(即十二个片区),逐渐成为当时贡觉的政教领袖,得名“达律杰布”(虎身王),从此达律家族统治贡觉几百年,拥有领属百姓1900户。达律巴居住的宫殿,名为“宗卡”,传说是当时康区第一座宫殿。
吐蕃王朝瓦解之后,达律王族的地位也随之受到冲击。但因已有的财力和势力以及与教派的结合,仍在贡觉割据一方。到了元朝时期,相传八思巴在1255年返藏路过康区迎请那塘堪钦札巴僧格受比丘戒时,因为战乱曾在达律王府居住。为表示虔诚之心,达律王专门为八思巴修建了佛堂供其日常礼佛之用,佛堂内设有八思巴法座、多尊佛像、壁画和白檀木制作的坛城等。
期间,八思巴在达律府诵经礼佛、抄写经书,遗留下了许多手抄经文。
不久,八思巴返回上都时,还把自己的妹妹阿乃卓嘎许配给达律王为妻。
从大门进去,我们首先进入位于二楼的佛堂拜谒。这座佛堂目前整体建筑保存完好,与日常起居房呈半层的高度差,可能是因为前后修建的时间不同所致。八思巴法座设在进门正对面墙正中,16根4x4阵列的柱子整齐排列在房中各处,正中间的四根柱体上分别绘有虎纹、豹纹等图案。
圆形白檀木坛城位于房屋正中四柱之间,台高一米多。由于年久失修,后人因为不懂其中价值和意义,已经将其拆散后堆在底座上。
大面积的壁画绘满整墙,内容丰富多彩。
据专家考证壁画年代久远,画风独特,具有明显的元代佛像造型艺术特点。
顶棚天花板上用木架分隔成一个个四方框,框内绘有色彩艳丽的兽图和花朵图案,花朵图案归纳有十种之多。
兽图有龙、虎、豹、象四种动物,内容生动,保存完好,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价值。
说回达律王族,到了明朝期间,势力日渐衰微。清朝后期,达律王族的后代逐渐演变为贡觉的“阿卡定本”(意为阿卡部落头人,或者阿卡村村长)。也只有佛堂和人们至今谈起来都胆寒的“牢房”,还在诉说达律王曾经的势力和残酷。
位于佛堂下面的牢房,是另一个仍保有原貌的地方。参观完佛堂,记者向女主人问起了牢房的情况,女主人满脸犹疑地问是否真的要去看,热情的群珠立即说道:“我来王府调查过很多次了,都没敢去那里,你真要去看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松拉用一个太阳能台灯照明,领我们沿着一段黑暗阴森的石阶,来到了关押犯人的房间。
房子里面没有透光的窗户和孔道之类,所以非常黑,联想到其功能,更增加了一种诡异的气息。
用脚步粗略计算,整个房间东西各有十步多一点,预计有70多平米,网柱的排列和佛堂是一样,只是直径粗得多,也未经过修饰,梁仿佛是柏木的。女主人领我们观看了其中一个柱子,上面赫然是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问起缘由来,松拉给我们讲述了当地的一个传说。相传达律王曾以美酒宴请暗中想要谋反(也有说是对当时税收制度有异议)的一群官员,等他们喝得酩酊大醉时,就被引到这间牢房里,再从采光的窗户中扔进去一捆刀剑。黑暗中,官员们你推我搡,不一会儿,就起了争执,继而冲突升级开始互相厮杀,直到全部都死在里面。达律王不费吹灰之力排除了异己,再次抓稳统治权。
另一个重要的建筑空间,是位于房子前半部分主人的日常住房,历史上曾被烧毁后重建。根据日常生活、居住、会客、拜佛等功能,分正房、卧室、粮仓、储藏室、穿廊、晒台等。
其中吸引人的是房间里充满年代感的陈设和物件,比如成年累月积在梁上的老烟渍、各种用途的陶罐儿、古旧的灶台,等等。
带着王府居然能留存这么长时间的疑问,笔者又翻阅了不少材料,终于在一篇研究藏式建筑的学术论文里找到了解答:“由于任何一个损坏的木构件在建筑维修中都可以随时更换,使建筑物的寿命又相对延长了许多,石木结构的藏式传统建筑可以保持上千年的历史。”
采访即将结束时,松拉两岁的孙女白玛,拉着父亲的手,从充满年代感的木门里好奇地向外张望着,像是想要通过我们来发现和探索外面世界的精彩。联想到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不禁感叹:这应该是另一种千年前的祖先丰功伟绩的留存方式和神奇传说的见证吧。